深圳女人的爱情恐慌

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无数的人在其中奔走，寻找那个只属于少数幸运儿的出口。夜晚的天空下，我聆听着那些迷途者的叹息、哭泣和呼喊，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我。毕竟，语言是虚妄的，像梦中的手，提供不了实际的帮助。

     人人都在幻想，幻想着一举成功和平凡生活中邂逅的爱情美梦。而对于大部分女性来说，后者就是前者，或者说，后者就能带来前者。这是女人的梦，再多血淋淋的现实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坚定不移的梦。因为这个梦似乎已经指出了一条通往幸福的捷径：只要找到一个能够依赖的男人，生活从此就有了改变。

      这个浮躁的移民城市，年轻女性对爱情的恐慌情绪四处弥漫。不仅仅因为男少女多（深圳男女人口比例为1:7），更因为生存环境的艰难，感情无可避免地负载上太多的现实功能，以至于变得极其脆弱和可疑。在这一点上，有资格为自己辩护的女性并不太多。

      我想说说最近接到的一个电话，颇能反映当下某一类相当普遍的女性心态。

       小芳，刚过20岁生日。家境贫寒，中专毕业后来到深圳三年，从流水线逐步做到企管部。暗恋部门一位同事，偶然得知对方已有女友，黯然神伤；两个月后爱上车间主管，示爱遭到婉拒；一个月后认识笔友，热烈通信一段时间后无疾而终；之后接受一位技术员追求，交往数月后分手；不久前巧遇初中同学，爱火重燃，无奈因对方暗示不敢考虑将来而却步。

       小芳的困扰是：自己对每一段感情都投入那么深，却为何找不到一个一心一意爱自己的人？我问她，在她快速投入的这么多段“感情”经历里，她自己又真心爱过谁？她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

        这样轻易来去的不是爱情，是对爱情的渴望，是在动荡无依的生活中对安全感的渴求。从小芳在谈话中不断怀念在父亲身边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可以看出这一点。对缺乏了关爱就无法生活的人来讲，爱其实是指被爱。她强迫性地去寻求依赖，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水上漂来的任何东西，根本顾不上那是一截木头还是一条水蛇。确切地说，这种对爱的过分需求是无奈又自私的，只是为了缓解自身的焦虑。她无法忍受哪怕片刻的孤单，“两个人”的形式，对她来说就意味着爱。

       什么是爱？在我们的文化中爱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是看起来简单实则极难回答的问题。我们不能将任何表面的态度当成标准。要知道，很多人在某些时候富有爱心，然而从根本上来说却无法去爱。他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处在无力爱人而又迫切需求他人的爱这个两难的处境中。

      也许换个角度，我们更容易说清楚什么是爱，什么不是爱。打个比方——

       我爬上一棵树，因为我想检验一下我的体力并且想从高处看看风景；或者我爬上一棵树，因为我在被一头野兽追赶着。在这两种情形中，我都在爬树，但动机完全不同。在第一种情形中，我的行为是为了愉悦；在第二种情形中，我是为恐惧所驱使。在第一种情形中，我是自由的，可以爬树也可以不爬；在第二种情形中，我出于安全的需要必须得爬树。在第一种情形中，我可以从容地选择要爬的树，看看哪棵树最适合自己的目的；在第二种情形中，我无法选择，我必须爬上我视野中的第一棵树，而且未必要是一棵树，一根旗杆或是一幢房子都行，只要能让我避开野兽。

      驱动力的不同导致了情感和行为方式的不同。真正的爱，是指第一种情形，抛弃不必要的功利想法，从容不迫地行事，不为某种现实所胁迫，这样欲望才有可能节制，愉悦才有可能实现。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形，为焦虑——这头心中的野兽——所驱使，爱就不是那种真诚和可靠的感觉了，而是不断重复着的不加辨别的“抓狂”行动，必然形成循环往复的冲突和痛苦。这时“爱”只是一种防御性的伪装，掩饰着内心的贫乏、恐惧和慌张，以及某些难以启齿的粗陋、浅薄的欲望；这时“爱”只是一个最完美的借口，用来解释生活的全面溃败；这时“爱”就变成了一场迷局，在其中我们分不清什么是想象，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真实的情感，什么是被理想化了的愿望；还有，什么是被压抑的自我，什么是作茧自缚的病态人格……
  
       现代社会的漂泊感加剧着人们的内心冲突，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在竞争、害怕失败、情感孤独、不信任他人也不信任自己等问题上进行艰难的心灵斗争。在一座迷宫一样的城市里，深陷于迷宫一般的内心冲突之中，深圳的许多年轻女人因此显得格外无望，她们为了看见物质生活的幸福远景，甚至不惜把精神之爱拆得支离破碎，一块块垫在脚下垒成高塔。我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可以幸运地望到暗淡人生的光明出口，我只知道爱属于心灵的秘密，它太脆、太薄、太微妙，根本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何况要它担负起我们生活愿望的全部重量。